平行世界01
这是本号第13篇文
01
老赵把右手食指对准识别器，按了下去。2秒后，取餐机就吐出了一小坨东西。
又才这么点儿。看这粗糙模样，低脂餐，唉。——老赵想着，肯定是昨天跟老钱出去搓了一顿又被这破机器发现了。他瞥了一眼屏幕——
“您的血液甘油三酯水平较标准值偏高0.02mmol/L，请注意健康饮食。”
02
老赵一边啃着自己的配餐，一边完成了巡检步骤。又是正常的一天，什么都很正常，机器自检无误，人工巡检无误。
凭着自己一身老练的技术，老赵是为数不多的还有工作的人，市食品厂的原料自动预混合机离不开他。这破机器虽然可以自检，但有些时候总有自检不到的意外情况，而且如果自检出有问题还得靠人。这自动化水平比起周围那些私营大企业，也忒低了点。
老赵把右手食指对准了启动键，按了下去。蛋白粉、纤维粉、多糖粉、多维粉、多矿粉……穿过气动运输管道进入自动预混合机，按几种预设比例配合好后再通过管道通往全市1048576个自动取餐点，再通往三千多万市民的胃肠。透过监控，老赵看得分明。
03
中午时间，老赵刚准备起身去取餐，发现老钱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
“走啦老赵，今天继续搓一顿去，我公司这边刚刚起了一批新鲜的鳕鱼，还在做前处理，我先搞了一大块，等等煎了吃！”
新星肉业是距离市食品厂600米开外的一家私营的新鲜肉鱼制品厂，老赵的铁哥们老钱就在那儿干。自从三年前国家开始推行“现代化全民基础营养配餐工程”，这两家厂子就彻底从竞争关系脱离，分道扬镳，走上了两个极端路线。市食品厂作为公有制企业，自然担起了举国体制分配来的大任务，统一化标准化加工营养型食品——当然，绝大多数民众比较喜欢称之为饲料型食品——这种零附加值的全民基础食物，通过官方渠道以成本价出售。而新星肉业则从原来的收购一些边脚碎肉制造香肠之类乱七八糟的廉价产品的厂家猛然转型，一跃成为了生产冷鲜鱼类和肉类制品的厂家，而这类“享味型食品”目前普遍被认为是一种高端的存在，利润率自然也是原地起飞。
04
但是老赵选择放弃这次体验高端的存在的机会。
“不就是被机器吓了一通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没有享受，你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对于老钱这种“天然原教旨主义”的人来说，饮食的享乐就应该是人类存在意义的一部分。天然性食品的生产和加工是一种艺术，选育、饲养、电麻、宰杀、分割、排酸、冷链运输……处处都是人类千百年来在食品工业上的智慧的结晶，而自动化提供的零错误率使之更上一层楼。由此带来的，整块的肉在油锅里嗞嗞作响对听觉的冲击，美拉德反应带来的对视觉的冲击，空气中飘散着的各种各样的有机物对嗅觉的冲击，以及最终，一大块红烧肉在嘴里随着咀嚼化开对味觉的冲击，这才应该是蛋白质和脂肪最美好的存在形态。
他完全无法理解，短短两三年时间，人怎么就跟鸡鸭似的，成了吃饲料的生物了。
05
不过老赵一清二楚。
随着食品分层的割裂，人们只需要靠吃营养型食品就能活下去，所以对天然食品在享味性能上的要求突然大幅度提高——毕竟它们在提供营养方面的存在意义已经被剥夺，因为比起由国家组织的在各大平原批量化种植的玉米大豆等高产作物，这种不追求高产，甚至有意追求低产的方式看起来是在，产能低下成本高企——既没有营养配比上的优势，又没有价格竞争上的优势，现在应该专攻它们唯一的优势，也就是好吃了。消费者苛刻到近乎变态的要求造成了享味型食品的货架寿命的极端短暂，最长的不过72小时而已。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食品的享味性能会不断下降，而它们的标价也不断下滑——新鲜上架的冷鲜肉，从宰杀分割到摆上货架不过8个小时，标价500元/kg；随后，价格以每小时10元的速度下滑，在上架的第40个小时，也就是总时间第48个小时的时候，就降到了价格最低点，100元/kg。最终，总时间的第49个小时，这些没有售出的冷鲜肉——占总量的约60%——就会被下架。肉类48个小时的寿命还算长的了，新鲜蔬果由于货架期不可控的水分流失导致的口感下滑，一般25个小时就会下架。
赏味性能流失了，营养价值可没有。这些下架后的食品会被统一回收，然后被送到中食化设置在每一个城市的分厂，与批量化种植的玉米、大豆等原料混合在一起，经过粉碎、分解、冻干等多个步骤的处理后，分门别类，做成了蛋白粉、纤维粉、多糖粉、多维粉、多矿粉……就送到了市食品厂，成为了“饲料原料”的一部分。
老赵明白，他从未错过任何“美好的存在”，因为它们以另一种方式，最终还是进到了他的消化道里。
06
老赵又想起了他母系的某两个祖宗，一个生在战争年代，因为在战场上烤缴获的罐头吃，被敌方轰炸机发现，当场炸死；另一个生在经济腾飞的盛世，喜欢吃红烧肉，最终因高血脂早亡。按老钱的观点，老赵这两位祖宗可以算死得其所了。
可是老赵不想这么死。享受当然重要，但是有命享受更重要。享味型食品提供的是生活中的一点光，但满满是光的地方只有天堂。调理身体，提供享受——不仅仅有享受食物，还有享受其它事物——的机会，营养型食品存在的意义不就是如此吗？
所以老赵选择放弃这次体验高端的存在的机会。
“下个星期再说吧。”
07
来晚了几分钟，取餐机前排起了不长不短的队。在这队伍里，有多少人原来信仰着天然原教旨主义呢？又有多少人是成天把“吃饲料”挂在嘴边，对营养型食品颇有微词的人呢？
虽然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还是诚实的嘛。
轮到老赵了。老赵把右手食指对准识别器，按了下去。2秒后，取餐机吐出了一小坨东西。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