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在工地干了四五年,我走得毅然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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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白是我见的第100位。他跟我说，他毕业7年了，换了11份工作，我问他都做了些什么？他告诉我，前几年是在各个工地干施工，后来又去了不少公司做过电商、运营、客服等工作。我想，我可能没法把他所列的11份工作都写个遍，便请他聊聊干施工的那段经历。大白说好的，那么，大白的故事就这么开始了。

一

“我待的第一个工地是在浙江绍兴，建高铁。这个地方干的时间不长，不太记得了，只记得这是我第一次在外过年。因为项目赶，好多人都没回家，大家都想多赚点钱吧。年夜饭是和工友们一起吃的，那时也没有太想家，一个人也挺自在的。”

“后来，我去了河北的工地，做桥梁施工，还是个蛮大的工程呢，学名叫预应力连续箱梁桥。施工前，我们摆了桌子祭天，鸡啊、猪头啊、酒啊，声势浩大。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施工前的祭天活动，蛮新奇的。我们项目负责人、工程师，以及所有施工人员都到场了，折腾了一上午。仪式举办完，项目才动工。可后来还是出事了。那天，我们组织工人拉钢筋，拉着拉着，钢筋突然折了，千斤顶直接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地上。还好那个位置没有人，算是没有人员伤亡。”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问。

“肯定是偷工减料造成的呀，钢筋放少了。事情发生后，项目经理拉着我到一边嘀咕，商量该怎么办？怎么才能不被监理发现。”

“那么结果呢？有被发现吗？”

“当然被发现啦，我们又重新弄了呗。至于质量嘛，反正只要保证它不出事就行。”

“那时你没多少施工经验吧？”

“是的啊，我连图纸都还看不太懂，就是跟着他们干，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大白回答了我的问题后，又继续说到：“在这个工地，我学会了抽烟。烦呐，不抽不行，不抽熬不过去。那时我在混凝土站，做小工，就是把混凝土扛过去倒进搅拌机里。我们工地经常晚上开工，要干到半夜，特别容易犯困，就需要抽烟提神，有时一晚上要抽掉15根。”

“我们几个同龄的小工、监理时常凑一起聊天，都觉得这活儿辛苦，年长的那几个曾让我好好想想，要不要一直干下去。我那时根本没什么想法。这里不好找对象，不管年轻的还是老的，一年只能回两次家，看看父母，看看老婆孩子。工资也不高，当时我一个月工资就4000-5000元。后来，我又去了内蒙古。”

我看大白一会儿在浙江，一会儿去河北，这会儿到了内蒙古，便问他：“你们施工员找工作一般是怎么找的呢？”

“我们一般是熟人介绍啦，像我们这样干施工的，好多都是全国各地跑的，哪里有活干，就去哪里工作，无所谓在中国的哪个角落。都是工友，如果他在一个地方找到活儿了，正好还缺人的话，就来问问我，我要是想去，就过去了。其实，那些工地干的活儿都大同小异，有力气在身，饿是饿不死的，就是辛苦啊。”

确实，城市要发展，需要建设的东西那么多，对农民工的需求也越来越多。最近杭州在修路、造地铁、造地下通道，而且是24小时施工，确如大白所说，有这一身力气，哪里都能找到活儿干。

二

“那你再跟我说说在内蒙古经历的事儿吧？”我换了个话题。

“好的啊，我去内蒙古的时候是八九月份，那是我第一次去内蒙古，第一次感受到了那里的风沙。天呐，好大的风沙，在外头站一段时间，眼睛、鼻子、耳朵里都是沙子，这些沙子细得抠都抠不出来。我们的活儿是造桥墩，不过这次我不用干活，算是监工吧。我们住在项目部租的一个小学里，一楼是办公室，二楼是我们的宿舍，1米宽的板床放了两排，一个教室睡15个人。”

“我们工地都是晚上施工的，白天不施工。你知道为什么吗？”大白反过来问我。

我摇头，“为什么？”

“为了偷工减料啊。白天吧，附近有村民，万一被人看到了就完蛋了。晚上就可以偷偷摸摸做了。晚上施工，我跟着也苦，一宿一宿盯着，是真累啊。有一晚，我的一时意气让我付出了代价。”

“发生了什么？”

“那晚正好我当班，闲来没事，我掏出一包烟，坐到离施工点不远的地方，点着一根烟，一边看他们施工，一边也算打发时间了。抬头看看星空，还别说，那边的星空真的美，我在浙江这边是没有看到过了。当时我想着，慢慢抽完这包烟，就能熬到天亮，也能回去睡觉了。”

“可是，我突然看到那帮人竟然在明目张胆地偷工减料，他们在那说20米够了，我一听就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这个桥墩是要打30米深的，他们想打到20就完事了。我立马丢掉烟，跑过去制止他们，义正言辞地说你们这是违反了什么什么规定，不能这样干。他们听了后，并没有什么所谓，还说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好了。我说这事不行，你们敢偷工减料，我这就去向上面报告。说着，我抬腿准备回项目部，当时我是真的很正义啊，容不得这种事情在我眼皮底下发生。我们项目部离施工点有1500米吧，我走了不到100米，他们开着车就追了上来，我一看不对劲，拔腿就跑，可哪能跑得过他们开车的，我被拦了下来。车上下来了几个人，抓着我的领子不放，恶狠狠地对我说要是敢上报，就弄死你。”

“然后呢，被打了？” 

“肯定的啊，挨了几个耳光。我第一次遇到这种赤裸裸的暴力，马上就吓傻了。”

“妥协了？”

“嗯，妥协了，跟他们说不上报。然后我就一个人灰溜溜回了项目部。”小白顿了顿，又说到：“而且，我还哭了，是哭着回去的。回去后正好遇到了经理，他看我在哭，问了原因，我就说了。后来，经理和书记召集大家开了一次会，把这件事在表面上圆了一下。”

“处理结果呢？就没有一个结果吗？” 

“据说是罚了款，但实际如何，未知。而且，他们这帮人还继续在那里施工。”

“后悔吗？我是说做这件事。” 

“应该说是后怕。如果事情再严重一点，我这条命都有可能葬送在内蒙古的黄沙里了。有些东西，真碰不得。”看得出大白是真的在后怕。

我点了点头，不再去追究这件事，因为已没有什么意义。“那么，除了这件事，可还有别的经历？”我又问到。

“还有一件吧，也蛮后怕的。那天，和平常一样，也是一个施工的夜晚，那晚也是我当班，不过我收工收得早，另一个监理帮我盯着，我准备走回住处。在我不经意走过工地的时候，想跳过正在灌混凝土的那个桥墩，没跳好，脚下一滑，差点掉了下去。吓死我了，如果掉下去，那我这具身躯就要和这些混凝土一起埋在30米深的桥墩里了，你说后不后怕？还有啊，我们工地是靠近火车道的，不知你见没见过内蒙古那边的火车道，它不像江浙沪这边，有栏杆，安全措施做得都很好，那边的火车道是裸露的，没有一根栏杆，连铁丝网都没有，我们施工的时候，经常有火车经过，在铁轨两头跑的时候，真的很危险。”

“再跟你说一件事吧。后来，我又到了河北省做铁路施工。晚班是要干到早上6点的，有一天又是我值班，工人又偷工减料了。在工地，偷工减料的事太稀松平常了。经理发现后很生气，上报到了上面。后来，上面的人就过来检查，把我狠狠地骂了一顿。也不知当时哪里的脾气，我当场摔了帽子，说不干了。从此，我再也没有踏入工地半步。”

“为什么这次你没制止这种偷工减料的行为呢？”我问。

“你说我是阻止呢？还是不阻止呢？”大白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抛了一个问题给我，这个问题，我也答不上来。

后来，大白又跟我说他们做施工的也好，做监工的也好，都是要背景的。有背景的，活儿轻松，工资高，不用看别人脸色，也用不着担风险。大白没背景，只能给项目经理送送礼，看能不能混点好差事。每年春节回来，他都要提着烟啊、酒啊、土特产啊，去拍项目经理的马屁。有时候聚餐，如果领导在，想要拿年底红包就要喝下一大杯白酒，这对酒量极差的大白来说，很难受。“在工地做了四五年，我走得毅然决然。”大白总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