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村日记:九,春生打顶 十,我是领导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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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文字、照片都发生在十七年前


        这是二零零二年后半年,我对我生活内容做的一些文字笔记。当然内容是被有意设定在我和坡底之间了。由于对意义一词始终怀疑。所以我也不期望这些挤在一起的字会产生出什么意义,但这并不等于我对自己没要求。我希望我在写这些字的时侯能尽量诚实,尽量贴近我生活一些。

        诚实的说,我并不那么热爱农民,尤其过的还不怎好的农民。因为他们的真实存在,总不能令我感到愉快,总让我时时体会现实的难堪一面。公开、到位的说“农民的问题”还不是我能所做到的。

        对农民的情感我也不是抽象、宽泛的。而是简单、具体个体对个体的。


1010日  晴       春生打顶



        盖新房打顶是件大事,相当于以往上大梁。都是要放鞭放炮、磕头上香的。

        上次见春生问他新房时打顶,他说这得问干活的,垛墙的几位老哥回答挺含糊就这三五天

        工地上出力这一伙熟人。坡下外号老虎的也在这儿几个爱闹的老哥极力主张我最好给他来一张,然后把挂到北京动物园去。老虎也被哥几个逗得嘿嘿笑。不知道谁给这鬼取的号,有想象力。老虎”矮个,胳膊也短,鼓圆的一对眼睛。上回路上我俩碰面过来压着声略带几分神秘的对我有空咱兄弟应该喝一话间他手握酒盅状,头仰起往嘴里一倒,同时嘴巴“嗞了一声。

老  虎


        这几日,总烦事缠着,不痛快。

        给春生拨了电话新房今天打顶。已上午十一点。出门,一脚踹响摩托,只几分种,乌烟瘴气的小城就被扔到了背后。




        没想到,工地这么多人,几十号人在这忙活,地上一拨,房顶一拨。听说哪还歇着一拨。我大致看了一圈儿,很有点都自己人的感觉。坡上坡下常见的把式,基本都到了。

        大伙显然也都累了,和我打的招呼基本没有言语点头示意,脸上也没了多余的表情。

        工地上一片轰鸣,水泥、沙子、石子一车车塞进墙跟一台搅拌机里,搅拌机一位神情更木然的老操作下,来回翻腾,响声刺耳。这老兄和搅拌机可能一同来自附近某乡村。我看他他也看我都觉对方面生。老虎出现精神面貌还不错。站在房顶冲我呲牙咧嘴做了几个夸张表情后一边乐一边高举双手前后晃。可能的意思是:回你老窝去!我假装做出一个车拿相机的动作。老虎腰一猫不见了。

        一个宽厚洪亮的男中音背后喊我。回头,见身宽体毛锁披着一件特大号西服,坐在一个离工地不远不近的地方摆手叫我过去。他是总管,负责招呼场面上每一个人。为现场各路人提供给养。面前一个空纸盒里垛着几百烟,旁边两大桶褐色茶水,桶边散着十来个大碗。我伸手桶里舀一碗水,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毛锁估计三点就会结束只要那家伙不捣蛋,打起来也快。他说的那家伙仍在不停翻搅着水泥、沙子、石子声响巨大,鼓噪轰鸣!

        工地周围片一色儿新房,这年,从堡子撤出的几乎都这块地原先是好地,能浇上水。虽然十月。但中午空气仍荡余热,地里已经黄。面对依然腾的工地。头,隔过几颗挺拔的蒿草可以望见远处坡上的堡子。

老 虎


        大伙中午饭是几百多个烧饼加一大捆硕壮的大葱。我吃了俩烧饼一根葱,一碗大叶茶接着点着别人塞一根儿烟。嘴巴已完全没有了感觉。


        总觉得后背一阵阵发烫,不知什么地方有双眼睛盯着我。

        春生表弟一位来自邻村精瘦机敏很有正义感的年轻人,他在某处已观察我久。看到我发现他,表弟走过来一连问了我好几个问题神情严肃。干什么用?你属于哪个部门?一年挣多少钱?我的一一回答仍让表弟放心不下,表弟背起快步走向了工地后头。


        日西斜,两位中山的人不慌不忙沿股田间小道向工地走来。李惠民夹一轱辘红纸在前,乔俊龙手拎篮断后。两位先生出现意味着打顶即将结束。记得毛群说坡底有个重量级文化人物,说的就是这位李惠民。李惠民在一大摞红对子里耐心挑着上联和下联,乔俊龙蹬着梯子接过对子再对子稳稳贴砖墙上。两位先生一高一低,一传一递,配合默契,相映成趣。

        此时,新房小院已拥挤不堪,撺掇帮忙的,左邻右舍看热闹的,人们挤在一起围观着小院。院当间一张上摆有如下东西:几个花馍,一条猪肉,糖块、烧鸡各一盘,一沓新旧不一的人民币。

        春生烧着一把香,后退供桌两步双膝跪地,面朝北磕了,家人也跟着磕。张毛锁披着的西服兜揣了一把踢脚一手指头掐着,一手烟头点着,“叮当”的连放了好几个,吓得在场群众争相躲着做贴墙捂耳状。巨响中,张的脸上始终一副轻蔑神情。地上盘的几轱轳鞭也被小院瞬间炸成一片炮屑也四处迸溅,一团团浓烈青烟淹过人们头顶腾出小院。抬头,透过烟,忽明忽暗中可见房顶高处一面鲜艳红旗风中飘扬。

        大队人马已奔赴堡子,那里已经开始了一场酒宴。

        我推车时候表弟又出现了非要坐我车和我一起走。并执意帮我背包。此时表弟脸部表情明显然松弛了许多。


捂耳的春生   披西服的张毛锁  



李惠民




1017日  多云       我是领导



        下午大部分时间在礼元晃过去了,车坏了。

        礼元修车师傅。去年坡底小四结婚那天我车坏半道就是他修好的。为小四拍照是事先应的,耽误不得。车一时半会修不好,情急中我想到借用王师傅的车,硬着头皮开了口,师傅打量我,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同意了。

        他说看我不像坏人。

        师傅的决策相当感人救了急,更难得摩托比我那辆值钱多。

        车发动机拆了下来,糊满油泥的零件被师傅一个个卸下,铺在报纸上,没想到零件那么多,大大小小一片。

        王师傅攥着半截锯条挨个抠零件上的黑泥,他很困惑咋能害成这样?有人太不爱惜车了!若不是车皮实,照骑法两辆都出去了。师傅的话让感到很不好意思。王的徒弟在旁边撅着屁股干活,隔一会儿便抬头冲我不出声的笑两下。

        发动机问题不大,换俩轴承,手转着刚卸下的轴承,我问王,是不是不要紧呀?才松一点。师傅没看我,揪下一大块卫生纸用力擦着手上油泥,机械这东西差一点都不行!王师傅说。此时的徒弟又冲我笑了,我也对他笑了。


        车修好,我打算还是去趟村里,离天黑还早。

        王师傅很羡慕我去过北京,他光去过南还没去过北,有时间他要去趟北京,看看长城,看看天安门。那可是咱首都啊!


小四婚礼


        与上次情形相同,李惠民还是钻在那间小偏房里,收拾着桌上报纸,他刚练完毛笔字。上次我来他也在这间小房,正挥毫字。

        李惠民是位离休老校长,现在不当校长了,闲在家里专研起了书法艺术。春生新房打顶那天,李惠民告诉我,坡底历史有点眉目了!今天,我刚进屋,他便拿出一个绿油油小皮本说道,这是我找来的坡底资料,村里一位老支书的,很珍贵!李惠民眼睛看着我。“老支书也是文化人,几十年前他就写了这篇《村史简记》。我小心翻阅着油亮的小皮本。这个东西属于上世纪某年代,从果丹皮一样厚韧的塑料表皮上印着的一幅风格简朴单色画看的出。那个年代人们精力很旺盛,和大自然斗争到底的豪情万分高涨。

        我翻看着小本里的《村史简记》,有些着迷。我问李惠民,能不能让我把小本带回家仔细阅读一下。李惠民一再叮嘱我,一定要把它保管好!并再一次说到:这个东西很珍贵!说着话,他从桌上纸堆里又抽出了一个绿颜色皮本,这个本比上一个本个头大,样子又新又体面。李惠民把老支书的《村史简记》重新处理了一下,已经誊在了这个本上。他觉得老支书那篇文章写了一些东西,在我们这个时代看着已经不太好了。


        李惠民有中学校长的气质,和蔼中有一丝不易觉察的严厉,他身上几乎可以闻到课本的味道。他现在生活很规律,安排也很理,每天要散多少步,写多少毛笔字,都按计划来的。

        李惠民还有个计划,今年年根要去侯马卖对子。前年他去过一次,对子卖挺好,就是各种税费太高,挣的钱还不足交税费占道费一平米一百,往墙上钉个钉子也要十块。卖对子就得铺地上卖,铺少了没法卖,铺多了光占道费就受不了。李惠民意思是看我有没有这方面认识人,到时候找找他们,看看能否给他一些适当照顾。

        税费定这么高,李惠民认为侯马领导没把税费工作搞好,等于拽住当地经济前进不了。他讲起一个事。是他前年卖对子碰到的;一个大脸盘长得白白嫩嫩的人看上了他对子,这人看起来像个领导。李惠民恭敬的对他说:你要是领导这副对子就送你了。那人说:我就是领导!随后出现的场面证实了这位的确是领导。领导身后停下一辆车,车上下来几个人。站到领导背后冲李大呼小叫,直嚷他对子卖的贵。

        李惠民说,对这位领导他至始至终就没提过钱这个字。说完他笑了,我也跟着笑了。

        年底,李惠民还去侯马卖对子。在他看来市里素质高,比他们县里高。在侯马还是有识货的,时常可以碰到几个懂书法艺术的人。我没有问他后来那位领导有没有拿他的对子。李惠民总为这件事感到遗憾,遗憾当时没有及时向这位领导反应一下侯马的税费情况。他觉着,头次见面就人家说这个太冒失了。

        和李惠民说话,他眼睛会始终盯着你,眼神真诚里透着敏感。他说我和他都是一样的人,都是好事者,想着要做些事情,可这些事情在大多数人看来是没有用,没有意义的。


白发的李惠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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