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场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如今,去飞机场的人越来越多,逛砖瓦场的人越来越少。


提起砖瓦厂,大凡生活在农村的孩子并不陌生。这是与黄土、灰尘打交道的土围子,沒有好环境,干的是体力活,挣得是下苦钱。不论如今还是过去,有本事、有门路的人不会去那里干活。如果哪个年轻娃常年呆在砖厂,就很难找到称心如意的媳妇。


记得三十年前的一个暑假,家里盖平房,需要五千砖。父亲安排我跟一位叔父,开车去五里之外的砖场拉砖。叔父是个沉默勤快的男子,我叫六爸。那天,他开着手扶拖拉机,车速五档,跑的蛮快。在那个小车极为稀罕的年代,出门能坐,拖拉机,就算很不错了。可那年那月,乡村无水泥路,坑坑洼洼,弹(dan)的我心儿跳、腿发麻,想跳车,欲逃跑。六爸开车快,没有给我逃跑的机会。车下邓家坡,驶过漆水桥,穿过游风街,进了一个砖瓦场。


记不清那天是我们自己装的砖,还是砖场人装的砖。只记得有一个场景印象颇深,记忆犹新。在那个尘土飞扬的院子,我,看见一群男人低头弯腰,拉着一车车泥砖坯子,进入烧砖的小窑洞。他出来时,个个眉毛沾满灰尘,衣服土不拉几,就像刚像打糠室走了出来,有个老汉站在砖垛背后,不停地吐痰、醒鼻,有点恶心。我望了半天天,六爸笑着说:“侄娃子,若不好好念书,长大也是装窑出窑、搬砖头的胚子。”


六爸的话儿,不中听,却很有警示教育意义,深深“刺痛”了我的少年心。拉砖归来,我便下决心好好读书,目的很单纯:今生再苦再累,也不进砖场门,不干日脏活。后来,“千人走独木桥”,我上了一所当时人人羡慕的中专学校,、加真瓦了。


远离砖瓦场,不干搬砖活,也就不了解砖瓦的生产工艺,搞不清“为啥有的砖是蓝颜色,有的是红颜色”、“砖胚子是否加煤”、“新式砖窑为什么从上往下灌煤”等问题。有时回家路过砖场,就有了参观的念头。可是这个愿望久久未能实现。


今年初冬的一个周末,在广场打完拳,与一拳友散步。不知不觉,走到北环路以北的一条新路上。沒有路名,暂且叫它北二环吧。此路与县城相距五里,两边全是庄稼。沿路东行二里,路边有一砖厂。我说“进去转转!”拳友以为我要问砖价,得知我没球事胡转,他有点发火了:“砖场尘土飞扬,脏不兮兮,有啥看头?”我执意要去,他无奈地说:“好吧,今个儿陪你,看你能看出啥名堂?”我笑而不语,拽着他的胳膊,步入陌生的砖瓦场、人人都不爱去的地方。


砖场入口处,有个进料平台,这是造砖的头道工序。料非石头,也不是沙子,而是马路对面土壕里的绵绵黄土,用“就地取材、顺手拈来”形容实不为过。远远看见几个三轮农用车,满载新鲜黄土,飞快如鹿,穿梭土壕与填料处,相互间隔几分钟,进出有序,源源不断。司机倒车技术高超,上了平台,几乎不用眼看,就能将拉土车准确无误地停在填料位置,接着启动液压阀门,但见车厢缓缓抬起,黄土就像核桃枣儿一样,歘的一声,落到料斗。在搅拌机的旋转下,黄土落到输送带上,进入第二道工序“加煤”。这道工序乃手工作业。一个上了年纪的小老头,每隔十秒钟,就往输送带上添加一锨煤粉。问他为啥加煤?他说:“煤是助燃剂,和在砖胚子里面,能节省烧窑时间,提高出窑产量”。再问“不加能成不?”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举了一个生活例子:“这和进馆子吃扯面一样,有人要就大蒜,有的打死也不吃蒜”。我被惹笑了,观察片刻,也看出了一番道理。


加了煤粉的土料又进入一个搅拌机。二次搅拌的土更显得更加疏松、均匀,便于制砖胚。


砖机不小,像一头卧着的大奶牛。不过,牛吃草需要经过消化、吸收后,才能挤出鲜奶。而这是一头随吃随挤的铁牛。喂进去的是泥土,挤出来的是平整光亮的矩形砖胚,像一个放大的法式硬面包,需要裁切才能成为砖块。切割机很像一台老式织布机。一个妇女坐在中间,用双手麻利地接过“面包”,摆放在固定位置,然后一踩脚踏,听得“哐当”一声,“面包”被一排用钢丝串成的“铁帘子”划过,被切割成大小一致的小砖胚。拳友惊讶地说:“不看不知道,原以为是用刀切割的”。我笑着反问:“你不知道的技术还在后头呢”。


成型的砖胚放置竹板上,在滚珠的作用下,被两个女工轻轻推到身后的平台上。这时,就有小铲车开了过来,将竹板铲走,运到不远的晒场。有人卸下砖胚,垒成一道道透风通气的长城。若遇雨天,砖坯要盖上塑料纸和草帘子,防止雨淋湿而前功尽弃。


如果说,砖场靠土赚钱,但看了烧砖的工艺,你也许会模仿诗人于谦,呤出小诗一首:千搅万拌成泥坯,不怕日晒与风吹,烈火焚烧若等闲,一觉醒来披红衣。


走进砖窑,几个民工正在装窑。窑身高二米,呈拱形,里面光线昏暗,但能看清砖胚架子,它们排列有序,密密麻麻,把窑洞撑的严严实实,就像超市货架摆满了货物。窑洞顶部每隔两米,可以看见小洞口,露出一丝光线。这就是灌煤的口子。窑里能闻到烧砖留下的味儿,重重的,但不呛鼻。


上到砖窑顶部,我戏称登上“天安门城楼”。有个中年妇女正在低头灌煤。走了过去,说明来意,她高兴地回答我提出的每道问题。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轮窑,整个窑洞就像一个环形地道,每段有独立窑门和风道,风道与大风机相连。煤粉从上面灌入,在抽风的作用下呼呼燃烧,温度高达800到1000度。当后面的砖烧好后,风门控制火苗自动前移,轮回转圈,保证出窑、装窑不间断。她一边讲,一边打开小孔盖,让我观察里面的火势。俯视小孔,但见里面通红一片,能看到砖胚子的轮廓。我问道:“这轮窑技术果然名不虚传,有技术含量。”她一本正经地说“是你们武功人发明的。我猜测,这项技术可能是建材专家发明,在武功大力推广的结果。


“烧窑是个技术活,要会看火。温度低了,烧出来的是生砖,温度太高,就把砖烧流了。”她略带自豪地说:“我烧了十五年的窑,没出过任何麻达,老板信任我,不让我走。”我夸她是个好把式。她高兴的说,“看你是个虚心好学的人,一般人我不搭话费口舌。”


听着“女技师”的讲解,不时环顾砖厂全貌,我的心中竟然有了依依不舍的砖场情怀,拳友说:“今天不虚此行,学到不少知识”。我说:“土与火结合真是神奇。这是了不起的传统工艺,却不被人看在眼里。”


说到这些,我又想起了当年叔父说的那句话。现在回想起来,真有点可笑。劳动最伟大、最光荣。劳动的人都应该得到社会尊重。那些污吏、蛀虫们,才是众人唾弃的。没有小小砖瓦厂,哪有巍巍高楼大厦?没有高温下的汗流浃背,哪有温室里的酣然入梦?


作者简介赵伟,男,现年46岁,陕西武功人,中专毕业,热爱宣传报道,喜欢书法、摄影、太极拳,现供职于陕西武功某行政执法单位,足迹漆水河两岸,熟悉三道原地貌,独爱后稷苏武苏惠康海,乐为武功书院增辉添彩。



发表
26906人 签到看排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