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产 | 土布的新生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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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娣土布传承馆的藏品


“男耕女织”是中国传统乡村的和谐景观,也是一种共同的文化记忆。如今汉字中的“机”似乎与现代机器大生产有着密切的联系,殊不知繁体字的“機”最早跟织布渊源甚深。“男耕女织”不仅是一种田园胜景,也长期代表了先进生产力的组合方式,阴阳交融,生生不息。织布不仅是纺线、浆线,也不仅是通经、走纬,人们按照四时之序植棉、织布,也遵循昼夜之变经纬、纺花。织布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生产方式,也是一种与传统文化相生的生活方式。


织布不仅是为穿衣,更是编织意义之网。从河北的土布,到山东的鲁锦,再到上海崇明的土布,织布的纹样不只是装饰,各自更是形成了自身的文化系统,甚至形成了独具特色的语言系统,比如很多崇明土布记载了姑娘从恋爱到出嫁与心上人的爱情经历,河北威县的土布则与当地的民间信仰有很大关系。上海崇明非遗传承人何永娣于2017年6月22日创办的“永娣土布传承馆”开馆;河北威县的陈爱国参加了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群研修研习培养计划和各种非遗、民艺展览,并积极推陈出新;江苏南通的“蓝染”蓝印花布在世界范围内进行巡回展览;中国香港设计师张西美则一直关注鲁锦的再设计;移动的织布房自2016年成立以来,也在积极探索手工织布与现代科技、工业对接的可能……这两年一个明显的趋势是,人们从土布身上找到了共同的文化记忆,并试图通过各自的努力为土布迎来新生。


河北威县王母村土布制作的儿童双孔耳枕


时代抹不去的织布记忆


河北威县土布纺织技艺传承人陈爱国,人称“粗布阿姨”,一辈子都在跟棉线和织机打交道,小时候家家户户都织布,孩子们不分男女都给大人打下手。经线这种跑来跑去的活是孩子们最喜欢的,“之”字形绕走的经线柱子间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


陈爱国没有正式学过织布,对她而言,织布是一种自然的生活状态,不知不觉间就可以在织机上往来自如了。农闲的时候,每天早上开始织布,晚上就可以看到一天的成果了,姑娘之间还互相比划、观摩,最高兴的事就是能看到织出来的新花样。


北方的冬天是漫长难捱的,寒冷让人们只能呆在家中,姑娘们就在这个时候一起围坐在炕上纺线,本来最枯燥的一道工序,在闲聊中却变成了一炕笑谈。棉花被弹成油条一样粗细,纺线时右手转纺车,左手随线丝翻转,手一圈圈在空中翻转,像是一场集体天鹅舞。春天万物复苏,冰化了,就可以浆线了,然后再染上桃红柳绿、五颜六色。春夏间经好线,夏秋织布,谁勤快,谁手巧,春节家人穿上新衣的时候,就一目了然了。


陈爱国在娘家的时候就是一把织布的好手,过门后婆婆也是远近闻名的行家里手,丈夫高庆海也受家传影响,不管是对织布,还是对织机改造、修整都是一把好手,织布在陈爱国一家既是共同的话题、共同的爱好,也是共同编织的美好生活。


德国社会学家、政治家马克思·韦伯说:“人是悬挂在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陈爱国不仅活在传统生活无形的意义之网,也在有形的织布经纬中不断创造出新的花样、新的希望。如今婆婆虽然年事已高,谈起织布依然两眼放光;小女儿大学主修摄影,如今也跟着在织布上忙前忙后。面对未来,威县土织布意义的网络丝线虽细,却仍在绵延。


手工织布是一种含蓄的文化表达,当然也有高调的时候,为了祈求平安,姑娘出嫁的包袱带上会织出“信州张天师有二十四万神兵,人人咬牙,个个睁睛”,这阵仗足以吓得妖魔鬼怪夺路而逃。手工织布的布头,因为丝线松软,做不了衣服,却是做毛巾的上等材料。每个姑娘都会在婚前织好几块床单,所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都织在床单上,那床单也就变成了生活蓝图。老布一代代传,织机也一代代用,岁月和汗水把机杼的撑框都磨出了指头印。


时代早已变了,陈爱国和丈夫却一点点收集老布样,收集一台台老织机,钻研老布样的花样奥秘,修补缺东少西的老织机,成为夫妻俩农忙劳作之外最大的乐趣。因为老织布机体型大,不易运输,改用小型织机又完全无法凸显土布的特点,每次外出交流活动陈爱国夫妇都犯难。丈夫高庆海坚持用老织布机表演展示,还原土布的原汁原味,他用了10年时间,一点点对织机进行改造,如今他们能够将织机简单拆卸放置进一个小箱子,带着箱子全国展示交流,在清华美院的活动中,这台独具匠心的改造后的老织机,就引得教授们爱不释手。


河北威县王母村土布制作的虎头抱枕


手艺的敌人不是工业


手艺的传承不应是神秘的祖传秘籍,手工艺传统技法失传的最客观的原因是没有做好记录,正如再好听的歌,不用五线谱来记录,都会影响其传播和传承。设计师邢振2012年放弃证券分析师的工作,搬入大山,开始向中国香港知名设计师张西美求助如何自己制作衣服鞋帽,并作为艺术交换生前往上海金泽工艺社进行学习。邢振说:“2013年起我辗转于山东鲁西南地区,在山西、上海、杭州、云南等地考察学习,深入研究手工织布,并于2015年拜师鲁锦国家级非遗传承人赵芳云,终于在2015年制作出第一台小型家用织布机。”邢振补充说:“第一次接触鲁锦是在北京一次民艺聚会上。,并敲着桌子说:‘行遍山东,手工织的鲁锦早就没有了,失传了。’这件事让人很揪心。于是我一离开北京,马上前往鲁锦之乡——菏泽鄄城一探究竟。我们这一代青年人应开放思路,借助现代化科技,可视化、科技化、普及化地记录鲁锦纹样和织造流程,使它有章可循、有据可依。人们说手艺的敌人是工业,我却不这么认为。假如说鲁锦是甲骨文,那么科技就是字典,而工业是运用通用语言提高生产效率的科学方法论。”目前,只有将纱线的语言翻译成世界通用的,才能让鲁锦变为看得见的继承对象,同时为织女和设计师寻找正确打开鲁锦的方式,让鲁锦的生命延续。


鲁锦民间俗称“土布”“家织布”“老粗布”。是山东一带农村妇女以棉花为原料,手工纺线、染色,利用木质织机织造,形成经纬交织形式图案的花布。纺线织布不仅是传统妇女一项重要的生产技能,也是衡量女性贤良淑德的重要标准。织就鲁锦的好坏,自然也与女性的生活幸福与否捆绑在一起。女子出嫁时要将自己织就的鲁锦做成被子面、床单、帐子、枕套、墙围、门帘等,放在最显眼的地方。邢振说:“一块布就是一张耀眼的海报,伴随嫁妆一路照耀而过,成为女子一生中最光彩的时刻。”


鲁锦选用喜庆和吉祥的颜色,将棉花染成红黄蓝绿紫,再以经纬交织成简单的几何图案,凭借不同颜色经线排列,穿综方法、踏法和纬线交织变化可形成丰富的纹样。据中国鲁锦博物馆馆长路维民讲,鲁锦图案至少有上千种。不过目前并没有人系统地对鲁锦的图案进行记录和整理。


邢振介绍:“2016年,不断有机构邀请我开设织布工作坊,受此启发,我计划去筹办一间移动织布房,也许通过‘游牧’方式去高校中传播手工织布之美,会找到更多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收集鲁锦,运用工业方法解析经纬,让纱线的语言转化为看得见的继承,为织女和设计师寻找正确打开鲁锦的方式。”“青年人就像海平面一样,看似一条线,其实无限远。”邢振很喜欢这句话,她说:“因为青年人就像野草的种子,生命力是很顽强的。青年人也要像种子一样,去移动,去撒播,去开花,去结果。”


河北威县王母村土布制作经线环节


土布新生在于当代传承


崇明土布据记载始于元末明初。明嘉靖年间(1522年至1566年)的崇明知县夫人来自广西,她把自己娴熟的织布技巧传授给当地百姓,此后四百多年,崇明一跃成为全国纺织大县,产品远销海外。民国初,崇明拥有布机10万架,年产量高达250万匹,年收入100余万银元。何永娣说:“其实一直到20世纪90年代,崇明还是织土布的。在崇明,45岁以上的女士基本都织过布。土布不仅是一种民艺,它更是寄托了崇明人对审美的判断与追求。在旧时,人们会根据织布的手艺来判断一个人的精神价值。我从七八岁开始学习织布,收藏土布则是开始于2000年前后,现在家里几乎堆满了土布。”何永娣用16年时间从民间收藏了崇明土布500多品种、3000多花型、几万匹布。为了传承崇明手织布工艺、挽救非物质文化遗产,如今她还在朋友们的帮助下开办了“永娣土布传承馆”。


近年来,因为对土布的收藏和研究,何永娣认识了很多有共同兴趣的朋友。何永娣介绍:“他们来自全国各地,从事各种行业,传媒、设计、服装、家居、茶艺……大家对土布的喜爱,各有各的角度,在交流中我们收获快乐,也探索到很多合作的可能性。每年临近毕业季,北京服装学院、南京艺术学院、上海华东师大、湖北纺织学院等各大高校,都有教师组织学生来我这里考察写论文。最近5年内,每年10月,我都会携带藏品去厦门参加文化交流活动,而且会去北京参加北京国际设计周,传播土布文化。”


在何永娣看来,土布传承馆不仅是一座装满土布的房子,它还是一座活的移动城堡,它收集每一天人们对土布、民艺认知的更新与迭代。她说:“5年前我就想办一个土布传承馆,灵感来自于日本的家庭博物馆。但是其实我想要的不是博物馆,而是可以安排乡亲们学习织布技术,并传给年青一代的展馆。由此,我和我的亲人、朋友们共同打造了永娣的土布传承馆。”


在土布收藏区,整齐地陈列着何永娣16年来收藏的土布,这些布织造精巧、图案瑰丽、造型百变。有4叶回文布、胡椒眼,8叶土布皮球花、喜字皮球花,还有12叶的提花喜字布、16叶喜字蝴蝶布等数不清的花色,这些都是一代代聪慧的崇明姑娘用心灵的智慧织成的,每一块布都是会说话的布,讲述着那个年代的故事。何永娣举例说:“这块布上排列着‘人人要干革命去’‘北京天安门’‘出早工’等字样,讲述了在青春飞扬的日子里,夏奶奶带着要干革命的理想来到北京的故事,这整块布就是这位夏奶奶一生的一篇自传。这匹娃娃布讲述了这么一个故事。这户人家有两个小孩,但是那个年代物资紧缺,家里只有一个洋娃娃,大孩子有洋娃娃玩,小孩子没有。于是小孩子吵着问妈妈要娃娃。妈妈对小孩子说,你别急,妈妈会给你变出很多很多小娃娃的。于是,妈妈便在织布机上织出了很多很多小娃娃……”


何永娣在崇明土布传承馆为观众讲述土布的故事


再设计:布是贴身的话语


邢振为了寻找土布新生的解决方案,开始做一些不同的尝试:拍纪录片、整理鲁锦的纹样、将手工鲁锦重新设计与市场碰撞。邢振说:“这个过程再次受到张西美老师的支持。张老师推荐了两样东西,一本是Anne Dixon撰写的《手织者纹样词典》,其中记载了600多种四踏的花纹。另外是一个名为IWEAVEIT的APP,可以方便设计师与织女之间的沟通,加深设计师对鲁锦面料的了解。张西美老师认为,记录鲁锦的纹样不仅对手工织布有影响,对工业化生产鲁锦也有好处。她介绍美国艺术家Catharine Ellis给我认识,并创造机会让我们一起工作。Catharine每天都会拆分一块土布,用软件记录下来,再用不同的纤维试织这个图案对比效果。Catharine将布料系统整理成为电子档案,进行实物对比,还会想办法让这个技术实现机械化生产,她的思路令我大开眼界。”


手工织布从材料,到工艺,再到产品,都出于天然,人们织布,就是创造贴身之物,用体温与布对话,用穿戴与布共处。所有从事布艺的人都有一颗温暖的心,陈爱国不善言辞,却用织布脉脉含情,为我们讲述一段段温情的故事。陈爱国用床单编织美好生活,用颈枕在人们的睡梦中耳语,用孩子的抱被哼起摇篮曲,用茶席的质朴劝人们清肠养胃……对于陈爱国这种用织布来演说的人,织布就是她贴身的话语。


何永娣把作品看作自己的孩子,她说:“这些手工作品,我做得很杂。因为我不是一个设计师,也还没变成裁缝,我只不过是一个织娘。所以我凭着自己的感觉,做了杂七杂八的,从窗帘、床品到靠枕、包包,这些作品都像我的孩子一样。”不管做什么作品,何永娣最看重的还是布本身,她说:“织布是根基,而好的设计才是让土布重新焕发生命力的关键。原来的土布是非常土的,是本土的土文化,但是我在里面加入了独特的创意和设计,使它更生活化。也将现代的理念融入进去,使这个包既实用又时尚,很受现代年轻人的喜爱。为了让土布‘洋起来’,我多年来一直在设计一些能跟时尚结合的东西,因为作为崇明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只有让土布走进寻常人家,才能让它重新焕发古老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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